方方:胡适几无背景,仅凭才能就活成众人的仰望 | 二湘空间
徽州行之上庄村
文/方方
到徽州的第四天是去上庄村。
到上庄是为了看胡适故居。很多年前,同学老道说他去了胡适故居。里面没人,他只扒在门缝看了一下。那还是没有微信微博的年代。几乎从那时起,我就想去看看了。就算扒着门缝偷窥几眼也是可以的。
这次终于成行。上庄村距绩溪县城西向约四十公里。与我们之前去的几个村子比较,算得上远。汽车一路在山间环绕,心想以当年的交通方式,胡适出门求学以及返乡探亲,翻山越岭,行船走水,路途何其艰难。
进入上庄最先看到的便是常溪。溪水清澈,中间拦有小坝。沿常溪走不多远,便可见胡适塑像。我们以为塑像后即是胡适故居,不料却是胡开文纪念馆。
在上庄,胡开文亦是大名人,其地位并不比胡适弱。
中国古代读书人最重要的四件套即笔墨纸砚,被称之为“文房四宝”。我印象中“湖笔、徽墨、歙砚、宣纸”是四宝之大品牌,深受读书人喜爱。其中后三宝都出自徽州。仅墨而言,徽州又有四大名墨,“胡开文墨”便是当年最受欢迎的墨宝之一。“胡开文”其实并非人名,而是制墨人胡天注为其墨店取的店名。胡天注本是汪氏墨店的学徒,因其诚实聪明,勤快能干,被老板招为上门女婿。胡女婿承继墨店后,从徽州孔庙匾额上“天开文运”四字中撷取中间“开文”二字并冠以自己的姓氏,将汪氏墨店改名为“胡开文墨店”。又对墨品进行了系列改进,使其色泽黑亮,入纸不晕,历久而不褪色。由此名声大振,一跃而成徽墨之首。也导致世人不知胡天注,只知胡开文。墨名变人名,胡天注也因之被人直呼为胡开文。
胡适与胡开文同居一村,无疑同宗。一村民跟我聊天,说我们是“李改胡”,也是“明经胡”,是假胡。和“龙川胡”不是一个宗族,他们是真胡。的确,我们头天在龙川村时,当地村民也明确地说:我们是真胡。
这就要说到我们在婺源听来的关于“真胡和假胡”的故事了。
传说唐末时朱温造反,杀了唐昭宗李晔。昭宗幼子尚是婴儿,被其身边亲信胡三秘密带走。胡三原籍婺源,他带着小皇子逃回老家,并抚养其长大。为安全故,小皇子随养父姓,改李姓胡,取名昌翼。胡昌翼曾登明经科进士。在明了自己身世后,并未出仕(想想也是:吾乃皇帝之子,岂能给尔等当臣子),而是留在家乡开设书院,传业授道。后来他的身世慢慢在乡间传开,乡人称其为“太子”。胡昌翼命大福长,一直活到96岁。此时大唐已结束,大宋刚开始。其墓至今仍在婺源,被称为“太子墓”。为报答胡三的养育之恩,胡昌翼并未改回李姓,于是他成为这一支胡姓的始祖。他的后人称其为“明经公”,称己为“明经胡”。所谓“李改胡”、“假胡”之说都由这个传说而来。是否真实,众说纷纭。其实也无所谓,信与不信,得人家胡氏族人自己说了算。
沿胡开文旧居墙边小路进入,穿了几条窄巷,才找到胡适故居。奇怪的是,故居门匾写的是“蘭蕙書屋” 四个大字,只右侧一块小牌子上写有“胡适故居” 。不懂这是个什么操作。
故居应是近年修缮过,只一个院子。几间屋子都是图片展览。胡适诗作“我从山中来,带着兰花草”所谱曲的歌子在每间展室播放。声音低回婉转,音量恰到好处。很能唤醒人们内心深处某种情感:几分伤感,几分神秘。
胡适出生在上海。其父胡铁花曾在台湾任职,因足病回厦门不两天便离世。胡适的母亲是其第三任妻子,时年仅23岁。她只有胡适这一个嫡亲儿子,却有一堆继子继女,儿女中有的年龄甚至比她更大。年轻的继母支撑起一个大家庭且要抚养一个小儿子,其艰辛可想而知。
胡适随母回乡时号称5岁,其实不足4岁。他在乡下接受了九年私塾教育。母亲每天一早就叫他起床,先教训他一通,再让他去读书,几无间断。胡适说他母亲既是慈母又是严父。在乡下,他除了读书就是写字。音乐美术,一窍不通。所幸偶得一本小说,从此爱上文学。
胡适离开家乡外出读书时,号称15岁,实则不足14岁。从此他便开始独闯江湖。儿时丧父,少时离母,个中滋味,惟其自知。所幸19岁那年,胡适考上了官派留学。命运由此转折,他开挂而又复杂的人生也由此启动。
胡适是一个大不幸且又大幸的人。他旧学邃密,新知深沉,其阅历和成就,读书人尽知,这里就不多说。
与胡适比,他的母亲更是。她之不幸是17岁嫁给年长她30岁的男人,仅23岁便丧夫守寡,再23年又一病而逝。这期间且有十数年与独子胡适天各一方,一生中并无多少好过日子;大幸是她养了一个优秀儿子。望子成龙是旧时代父母的最大心愿。她的儿子不仅成龙,且成了留芳百世之大龙。她的心愿得以满足。她所获的欣慰或可冲淡她所受的痛苦。她叫冯顺弟,在世只46年。
这天是周日,来此参观的人倒也不多。院子里阳光好极,我们在这份明媚阳光下坐了许久。故居值守者是父女二人,非常友善,任由我们在院内自由活动。且提示我们说胡适书房拍照好看。果然。但那究竟是否胡适当年书房呢?我略表怀疑。
走前买了两本书。一是《胡适的绩溪》,内容均是胡适旧文及家书:二是李敖所著《胡适研究》。李敖的思路独特于他人,我想看看他眼中的胡适是怎样的。
从胡适故居出来时,已是正午。在镇上找了家小餐馆,吃臭鳜鱼,吃新笋。等菜时,坐在那里暗想,以胡适这样一个几无背景的学子,仅凭自己的才能,把自己活成了整个家族的背景,活成众人的仰望。这种奇迹,真不知是其个人所创,还是时代所创。
上庄村边常溪河岸,正在修建一座漂亮的建筑物,推测会是游客中心。还好,我们来得算早。特别要说一下:上庄的菜,真很好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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